【绿茵科普】足球战术史6:荷兰全攻全守与克鲁伊夫的心灵之殇
文:王曦锐 易水寒
序章:血之忆
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开赛前不久,坊间传闻,时年三十一岁的荷兰球星克鲁伊夫可能会回归荷兰队征战世界杯。听到这个消息,荷兰球迷和世界足坛为之一震。然而,最终克鲁伊夫却没有来到阿根廷,没有参加世界杯。
克鲁伊夫未能参加1978年世界杯成了足球历史的一个巨大遗憾,同时也成了一个难解之谜。关于这个谜团,大致有三种解读。
第一种解读最浅薄,因为与荷兰足协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克鲁伊夫选择彻底隐退。这种解读经不起推敲,在当时看来,克鲁伊夫回归荷兰国家队是荷兰上下所期盼的。
第二种解读相对合理一些,但迄今为止却没有得到有力的证明。
1977年9月21号,结束了一天训练之后,克鲁伊夫回到家里。晚上一家人看电视的时候,一名绑匪假借送快递之名骗开了克鲁伊夫的家门。随后,克鲁伊夫一家人都被双手反绑在椅子上。
厄运当头之际,上天眷顾了克鲁伊夫。关键时刻,正好有个邻居来串门儿,看到惊魂一幕的那位好心邻居立刻秘密报警,克鲁伊夫为此幸免于难。
这个事情深藏在克鲁伊夫心中很长时间,一直到2008年,他才简单提及并吐露出了一部分隐情。对于这个事件,有许多猜测。
有说绑匪是阿根廷派来的,目的是为了使克鲁伊夫意志消沉彻底退出荷兰国家队。
有说绑匪是费耶诺德铁杆球迷,费耶诺德是荷兰三大豪门(阿贾克斯、费耶诺德、埃因霍温)之一,三大豪门之间是世仇。而当时克鲁伊夫在阿贾克斯效力,他的多次联赛最后关头的关键进球帮助阿贾克斯击败费耶诺德夺冠。这位费耶诺德极端球迷便采用这种激进的方式报复克鲁伊夫。
也有说,绑架案涉及到了巴萨皇马的明争暗斗以及西班牙佛朗哥政权等复杂原因。
关于这个事件,目前还没有权威资料佐证,只是克鲁伊夫单方面简单提到过。但即使是真的,绑架案也不是克鲁伊夫过早退出荷兰国家队的主因。
第三种解读最深刻、最合乎人性和逻辑。
克鲁伊夫隐退不是突然发生的,是在赛场上的一连串心灵打击造成的。就在那起可能存在的绑架案发生之后约一个月,一场比赛上,克鲁伊夫经历了自己国家队生涯的第三次心灵之殇。
赛后,踌躇满志的克鲁伊夫宣布退出国家队。自此,国际大赛上再也没有了“荷兰飞人”的身影。克鲁伊夫的退出,也间接标志着荷兰全攻全守打法的终结……
第一章:香之飘
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被称为“叛逆之都”,叛逆思想似乎也影响到了荷兰足球。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世界足球都在越踢越保守的时候,“叛逆之都”却孕育出了风格激进的全攻全守。
由于地理位置与历史渊源,现代足球在英国出现后很快就传入了荷兰。1889年,荷兰皇家足球协会成立,1904年该协会成为成立国际足联的发起者之一。
早期足球在技战术方面没有太多空间,荷兰人也信奉2—3—5阵型。当时没有电视和网络,和其他国家进行友谊赛是足球技战术交流碰撞的唯一方式,二战时期,这种交流被中断。由于很少与其他国家沟通,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米歇尔斯教练生涯开始之时,2—3—5阵型仍然是荷兰足球的主流。
虽然早期荷兰足球战术发展缓慢,但这也帮助荷兰足球直接跳过了“WM”阶段,换句话说就是,荷兰足球的脑海中从未有过死板的人盯人战术与严谨的球员职责。这个成了全攻全守足球诞生的关键。
全攻全守战术思想最早源于英格兰名帅雷诺兹,他曾经三次执教阿贾克斯,为日后荷兰足球的崛起埋下了种子。他的理念是这样的,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控球是关键。球员不应该受限于位置,所有球员都要参与攻防。进攻注重两个边路的利用、拉开宽度。尽量让战火燃烧在对方半场,足球离己方球门越远就越安全。
但受限于当时球员的整体体能,这个思想仅仅停留在理论阶段,比赛中很少被普遍使用。
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米歇尔斯执教的阿贾克斯以及荷兰国家队才将这一思想完善并发扬光大。
第二章:术之核
全攻全守并不是简单的指所有人参与进攻、所有人参与防守。全攻全守最初指球员间轮转换位非常频繁,要求门将之外的所有球员都有胜任多个位置的能力,每个人既要能进攻、也要会防守,通过轮转换位,整个球队被捏合成一个有机整体,整体进行进攻和防守。这就要求球员各项能力都要具备,需要全能型球员,“全能足球”是全攻全守足球的另一种称呼。
除了“全能足球”之外,米歇尔斯的足球哲学更强调“整体”和“空间”两个关键词。
整体说的是,球队整体阵型要保持紧凑,三条线之间不能拉的太远,通过轮转换位将球队结合成一个有机整体,整体进攻、整体防守。
空间说的是,攻防两端都是在对球场空间做文章,进攻时要让己方空间变大,防守时要让对方的空间变小。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米歇尔斯执教阿贾克斯与荷兰国家队时,开始贯彻上述理念。
第三章:阵之型
为了贯彻全攻全守理念,首先要确立一个合适的阵型。
米歇尔斯一开始使用4—2—4阵型,为了贯彻进攻理念,进攻型边后卫、“第四后卫”(巴西足球术语中专指需要推进到中场的后卫)这些进攻角色全部得到了保留。
很快米歇尔斯发现,两名中场球员并不能完全覆盖中场的空间,考虑到要保留边锋维持进攻需要的阵型宽度,于是他回撤一名中锋到中场,阵型调整为4—3—3,所有球员更均匀的分布在球场上,使得空间利用效率得到最大化。
米歇尔斯的理论中,模糊了进攻与防守的界限,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扩大自己的空间和压迫对手的空间。
首先密集进攻。进攻时全员压过半场,边后卫参与进攻,三条线保持紧凑的距离,提升进攻层次感,同时迫使对方全员退回半场防守,难以发动反击。
第二注重控球、以攻代守,将球拿在自己脚下,把对方球员活动区域限制在半场,对方就没办法发起进攻。
第三注重球场宽度的利用。
进攻时,两个边路会拉的很开,球员之间间距会拉大,一侧进攻受阻时,迅速利用回传和横传将球转移到另一侧,横向调动对方防线、寻找空当,这样,进攻时己方空间会变大。
防守上放弃盯人,运用压迫和主动造越位,使得防守极具侵略性。
先说压迫,压迫是整个全攻全守防守体系的核心,这个压迫与之前西德队的压迫有天壤之别,西德队的压迫更多是个人行为,是拖延性质,目的是给防守队员跟紧盯人目标争取时间。
荷兰队的压迫是整体行为,丢球后附近一到两名球员会立刻扑向对方持球队员,进行干扰和反抢,再近一点的球员会切断持球队员的出球线路,压迫对手的出球空间。
或者是看准时机二到三人小组围抢集体扑向持球队员,迫使其无法控球。后方队友也不会离的太远,时刻与一线队员保持一定距离,阵型不会散。
前方三人小组压迫的同时后方队员也会前压,时刻保持三条线的合适距离和阵型紧凑。同时,前场断球后可以迅速发起反击,此时对方防线没有落位,进攻威胁极大,这就实现了守中带攻。
再说造越位,米歇尔斯将造越位变成了一个主动行为,所有队员同时整体前压,让对方进攻球员暴露在越位位置,让他们暂时“离场”,同时集体保持阵型压迫对方持球队员,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这样,防守时让对方的空间变小。
整体压迫与整体造越位两者相配合,会营造出无比恐怖的防守效果,瞬间有六名进攻队员落入越位陷阱,局部形成十对四。
最值得称道的是,全攻全守打法所配置的球员第一有充沛的体能,第二有胜任多个位置的能力。于是就会形成流畅的轮转换位体系。当时足坛普遍采用盯人防守,轮转换位能有效的给对方防守制造混乱,让对方盯人交割的不清楚。
比如,左侧边后卫插上助攻,变成事实上的边锋,原本的左边锋会游弋到中路,中锋则回撤到中场左侧随时策应,原本的左前卫保护边后卫助攻留下的空当。
如果被断球,这些球员的位置不着急换回来,就近对持球队员进行压迫,其它球员按照4—3—3阵型迅速落位防守。上面说的那种情况下,中锋会落在左前卫位置,左前卫会落在左后卫位置。
虽然球员轮转换位频繁,但4—3—3阵型永远不会乱,不会出现换着换着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位置的情况。
全攻全守是攻势足球的代表,在那个很多球队在研究怎么防守的年代,荷兰人流畅的攻势足球让球迷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大大提高了比赛的观赏性。
但全攻全守在当时也有其局限性,无论是轮转换位还是持续压迫,都是建立在持续跑动的基础上,因此这种战术对球员的体能要求极高。反过来,一旦球员体能跟不上,整套战术就会垮掉。这是荷兰队在世界杯这种赛程密集的大赛上没有夺冠的原因之一。
全攻全守在足球战术发展史上有着跨时代的意义,在它之后,足球战术不再单单是研究足球与人的问题,转而变为研究球场空间利用的问题。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是古典足球与现代足球的分界,而这个界限就是全攻全守足球的出现。
第四章:艺之悲
米歇尔斯说过这么两句经典的话,“宁可输掉比赛,也要踢的好看”。他所创立的全攻全守就是这两句话的最好体现,这两句话是全攻全守足球个性和荷兰足球天性的最佳解读。
全攻全守能够给球迷带来极致的视觉、心灵、艺术和精神享受,但是,却没有带来冠军。可能,美丽和完美是会遭到嫉妒的,就在全攻全守足球纵横国际大赛、向绿茵至尊宝座一次次发起强有力冲击时,命运却一次次阻挡了它的加冕,留下了一段段属于克鲁伊夫也属于荷兰全攻全守足球的心灵之殇。
1974年世界杯,荷兰第一次打进决赛,全攻全守足球达到顶峰。顶峰之际,荷兰遭遇劲敌西德,克鲁伊夫与贝肯鲍尔两位不世出的绿茵骄子展开瑜亮对决。两队实力相差不大,只在毫厘之间。西德队在场外场内两路夹攻、双管齐下,打败了荷兰。那次切肤之痛是克鲁伊夫国家队的第一次心灵之殇。
两年之后,1976年,克鲁伊夫率领荷兰再战欧洲杯。荷兰队打到了当届欧洲杯半决赛,眼看就要与两年前的敌人西德再次会师决赛的时候,捷克队阻拦了他们。
与捷克的1976年欧洲杯半决赛第十四分钟,克鲁伊夫连过三名防守队员后脚后跟妙传内斯肯斯,后者晃过对方门将后为荷兰先拔头筹。荷兰队把1—0的比分保持到了比赛第八十九分钟,那一刻,画风陡转、风云突变。内斯肯斯一次平常犯规却被当值主裁判红牌罚下,随后捷克队扳平比分。加时赛刚刚开始,克鲁伊夫带球连过两人后突向禁区,距离大禁区线一米处被捷克队补防球员铲倒在地,裁判对此没有任何理睬,示意比赛继续。当荷兰队员愤怒指责主裁判的双标判罚时,捷克队却伺机发动突然袭击,攻破了荷兰球门。接着,威廉—范—哈内亨拒绝重新开球、以示抗议,裁判直接把他罚出场外。少打两人的荷兰最终被捷克3—1击败,无缘参加复仇西德的1976年欧洲杯决赛。那是克鲁伊夫国家队生涯的第二次心灵之殇。
1977年10月26日,也就是克鲁伊夫绑架案一个多月后,1978年世界杯预选赛欧洲区第四小组最后一战荷兰与比利时的比赛打响。那场比赛,克鲁伊夫被迫创造了一个世界纪录,那个世界纪录摧垮了他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那场比赛,在裁判“帮助”和对手“配合”下,克鲁伊夫单场比赛被侵犯了四十次,被迫创造了一个空前绝后的世界纪录。那场比赛,克鲁伊夫显得非常的孤独和无助,他一次又一次被放倒在地,而恶意侵犯他的对手却一次次被裁判赦免,放任继续侵犯。他申诉无门、抗议无效,心情由愤慨转为无奈,继而转为绝望,那是克鲁伊夫国家队生涯的第三次心灵之殇……
赛后,不堪忍受折磨的克鲁伊夫郑重宣布退出荷兰国家队。
终章:魂之归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个“佛”,镇着一个“魔”。当心中的“佛”被推倒后,那个“魔”就会逃出来。
艺术家都是神经质,神经质是艺术家脆弱的一面,那是他们心中的“魔”。
艺术家的艺术境界太高,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那是他们心中的“佛”。
然而,高处不胜寒,站在绝顶高处的他们,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有太多的人会不择手段把他们拉下神坛。
就像克鲁伊夫宣布退出国家队时所说的“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了,为什么裁判老是跟我们过不去呢?”那样,1974年、1976年和1977年三次心灵之殇中,东道主的“一手遮天”和裁判的“黑哨无边”推倒了克鲁伊夫心中的“佛”,心中的“佛”被推倒后,他心中的“魔”——艺术家的脆弱一面便逃了出来。于是,无奈的克鲁伊夫过早退出了国家队。
1978年世界杯开始之前,就在克鲁伊夫重回国家队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之际,1978年5月8日,1978年世界杯开赛前一个月,克鲁伊夫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行了告别赛,之后远走美国,彻底告别了荷兰国家队,告别了足球主流世界。
1978年世界杯,继1974年世界杯之后,荷兰队第二次打进了决赛。与阿根廷的决赛常规时间最后几秒钟,当伦森布林克近在咫尺的射门被门柱无情拒绝的时候,整个足球世界似乎都在与荷兰为敌,与全攻全守作对,与艺术足球对战,与美丽足球抗衡。
那场比赛之后,激情澎湃的荷兰全攻全守战术基本上告别了绿茵世界。
米歇尔斯和他创立的全攻全守虽然告别了绿茵世界,但其影响是深远的。许多年之后,米歇尔斯和克鲁伊夫先后来到了巴萨,全攻全守演变成了传控足球,传控足球缔造了“宇宙队”巴萨。
并且,之后萨基的平行理论、克洛普的高压逼抢、贝尔萨的3313等战术思想都是从全攻全守发展而来,都有全攻全守的影子,都闪烁着全攻全守当年的风采……
【未完,待续】
(王曦锐 易水寒)